从单一防灾转向多维效益,从政府主导转向社会共治,这条创新之路正不断延伸。

2024年7月30日,由中铁隧道局承建的天津市滨海新区雨污分流改造工程项目雨水主管隧道顺利贯通。图为工作人员在雨水主管隧道内检查盾构管片
入汛以来,我国多地持续强降雨,引发洪涝和地质灾害,相关部门和地方组织力量全力开展抢险救灾,尽最大努力减少人员伤亡。
洪涝灾害以其巨大的破坏力提醒我们敬畏自然,它不仅是威胁城市公共安全的重大挑战,更严重危及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我国各大城市在工程投入与治理理念上需积极探索,着力构建防洪、生态与民生协同增效的创新路径。
重构地下韧性空间 为应对极端天气与城市扩张的挑战,我国以武汉、广州、上海、深圳为代表的超大城市正在推进深层隧道工程建设。这类设施通常埋深30至80米,具备排水防涝与污水协同处理的综合能力,代表了城市基础设施的升级方向。

2025年6月18日,由中铁十一局承建的上海虹莘排水泵站初雨调蓄管廊工程取得重要进展,投用于该工程的国产超大直径竖井掘进机平稳始发。图为初雨调蓄管廊工程施工现场
在人口密集、空间紧张的老城区,浅层管网改造往往涉及大规模拆迁,成本高昂且周期漫长,深隧系统则避开了地面空间制约,如同在城市腹部安装了一套“隐形肾透析系统”,在暴雨危急时刻为城市肌体紧急“排毒”。例如,广州在东濠涌约40米深的地下建造了深隧,作为浅层管网的补充系统。它在暴雨期间启动两大功能——暂时存储溢流污水避免污染河涌,或将极端暴雨形成的洪水快速导入珠江。数据表明,该系统使得东濠涌等地段防洪标准提高到50年一遇,河涌污染发生率下降超80%。不过,面对复杂多变的极端天气,其应对能力仍需持续评估与强化。
武汉大东湖深隧则展现了工程的规模效应。作为当前国内传输流量最大、输送距离最长的污水深隧,其平均埋深超30米,最大限度减少了对浅层空间的影响。主隧全长17.5公里,覆盖武昌、洪山、青山和东湖风景区四个行政区。该系统可将半个武昌的污水运送至主城区外的北湖污水处理厂,服务大武昌片区130平方公里内约300万居民。自2020年9月运行以来,该工程累计输水量已突破9亿吨(相当于7.5个东湖水量)。这项工程创新采用“污水走隧道、地上建花园”的集约化模式,既保障污水收集处理,又节省了中心城区宝贵土地。运行方面,通过智慧运营系统、健康监测、无人机巡线及水下机器人等技术手段,实现了对深隧的智能化运维管理。这些技术手段有助于及时发现隐患、保障设施安全运行,为城市安全度汛提供重要支撑。

武汉大东湖深隧
深层隧道工程也是国际大都市应对内涝及污水问题的普遍策略。典型案例是日本东京的“首都圈外郭放水路”,堪称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排水系统工程。它建成于2006年,旨在保护中川、绫濑川流域低洼地带。该工程规模宏大,核心由五个巨型竖井组成,竖井间通过约6.3公里的隧道连接。其工作原理是暴雨时(平均每年约7次)洪水通过竖井进入隧道,最终经加压储水池排入江户川以分流洪水。该设施部分区域对公众开放,其中标志性的地下调压水槽空间长177米、宽78米、高18米,视觉效果震撼,已成为参观热点,其壮观场景也曾出现在《唐人街探案》《奥特曼》等影视作品中。
当然,深隧建设需基于经济社会发展阶段及地质等条件进行科学决策。从适配性看,该模式更适用于土地资源紧张、人口密度高、洪涝风险大、环保要求严、经济实力强的超大特大城市。除广州、武汉、上海、深圳等地已推进建设外,北京、成都等城市也在进行相关规划研究。需注意的是,并非所有大型城市都适用这种模式。例如,纽约的地质条件就不适宜建设深隧。这再次表明,应对洪涝灾害没有万能方案,必须因地制宜,敬畏自然规律,科学决策。
生态空间复合实践 面对高密度人口城市,尤其是滨水地区的发展需求,现代水利水务工程建设已不再局限于安全保障。在寸土寸金的城市空间中,设施建设正朝着兼顾美观和游憩功能的复合化方向演进,努力实现治理工程与城市生态及公共空间的融合共生。
武汉黄孝河项目是这一理念的典范。曾经的黑臭水体经过持续两期治理,如今蜕变为水清岸绿的生态廊道和市民休闲空间。其治理成效的关键在于标本兼治,特别是通过建设国内领先规模的地下调蓄池群(总容量45万立方米)和末端溢流污染处理设施,有效破解了长期困扰城市的合流制溢流污染难题,显著提升了雨季水质保障能力,使黄孝河水质稳定达到Ⅳ类以上标准。
项目更深远的意义在于开创了“地下治污、地上惠民”的创新模式。黄孝河畔的金桥体育公园生动体现了这一点:地下隐藏着日处理能力达10万吨的净水厂,默默净化污水用于绿化和河道生态补水;地上则打造为集绿地广场、智能健身区(如体测亭、竞赛车)、无动力乐园和球类场地于一体的智慧化体育公园,成为深受周边市民喜爱的日常休闲场所。
该项目也因此入选全国环保设施开放单位,通过开放地上公园及预约参观地下设施,结合智慧水务平台展示,积极向公众传播水环境保护知识,推动河湖保护从“政府主导”向“全民参与”转变,成为武汉探索“水城同治”共建共治共享的标志性成果。
在防洪安全领域,城市蓄滞洪区的建设也展现出融合多重功能的新趋势。北京温榆河公园在规划建设中对防洪、生态与休闲功能的统筹融合,是这一理念的集中展现。作为“通州堰”防洪体系的关键组成部分,它拥有1200万立方米的强大蓄洪能力。其创新在于规划之初就摒弃了单一防洪的传统思路,坚持以“水为脉、绿为底”,将防洪设施深度融入生态景观和市民生活中。公园内水系、绿地、林地、农田等自然元素和谐共生,形成大尺度的蓝绿交融空间。在建设和运营中,生态优先理念贯穿始终:施工力求“低扰动、少干扰”,实现土方内部平衡消纳;生态用水全部采用再生水;园林垃圾资源化处理为肥料和环保融雪剂;设置荒野区域保护自然演替;践行绿色低碳(如建设碳中和主题区、禁用含氯融雪剂等),显著提升了区域的生态品质与可持续性。

2023年6月8日,北京,航拍温榆河公园
在近期北京暴雨中,温榆河通过与相关水利枢纽协同开展联合调度,有效调节了水流,目前为止水势整体保持在平稳可控的状态,保障了行洪安全。
守护北京城市副中心的宋庄蓄滞洪区同样诠释了这种多重效益。通过清淤、筑堤、建闸等工程,实现338万立方米的蓄滞洪能力。其创新亮点在于工程建设主动强化生态价值,精心保留原有湿地和浅滩,为候鸟提供了关键栖息地与觅食环境。未来,市民在此既能享有防洪安全,又能沉浸于水鸟翔集的自然景观。
放眼国际,新加坡滨海堤坝提供了值得借鉴的优秀案例。这座横跨350米滨海水道口的水利工程,核心功能是蓄水、供水和防洪。它既是一个大型蓄水池,也是缓解城市低洼地带内涝的关键枢纽。当遭遇暴雨时,堤坝的九道铁闸会开闸泄洪;若暴雨叠加涨潮,七台巨型排水泵将以每分钟排空一个奥林匹克泳池水量的惊人能力将雨水排放入海。
更重要的是,滨海堤坝被设计成充满活力的公共空间。它塑造了常年风平浪静的水域,使之成为划皮艇、龙舟赛等水上活动的理想场所。堤坝顶部的广阔绿色屋顶,则是市民放风筝、野餐、享受家庭时光的热门去处。堤坝内还设有新加坡资源永续展览馆,通过互动展示普及环保和水务知识。屋顶还建设了新加坡最大规模的太阳能板集中区,为内部设施提供清洁能源。
滨海堤坝的成功,在于它模糊了建筑、水利与景观的界限,成为一个集实用功能、美学价值、休闲娱乐与环境教育于一体的杰出综合性目的地。
传统水利与城市公共空间如何深度交融,是城市发展面临的现实命题。国内外实践已清晰指向一个方向:通过突破传统、勇于跨界组合,将安全、生态、景观、休闲乃至教育功能有机整合,能更有效地提升城市面对洪涝灾害的整体韧性与安全水平。
目前,这一路径的探索仍在持续推进中。当前,极端天气事件愈发频繁,城市面临的水文环境与气候挑战日趋复杂,要实现水利工程与城市发展的长久和谐共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需要不断在实践中总结经验、迭代创新。
全民协同风险防控 面对日益凸显的城市内涝险患,利用数字化手段提升风险预见能力和增强公众防灾意识已成为关键策略。这对于及时预警、引导避险、最大程度保障生命安全至关重要。然而,在极端天气频发的背景下,洪涝预警精度仍有待提升,频发的超标准洪水持续刷新历史纪录,也挑战着依赖历史数据的预测模型。
在风险预警技术方面,国内已有诸多探索,国外实践亦提供了值得参考的经验。例如,谷歌开发的洪水枢纽平台(Flood Hub),融合水文与洪水模型,利用全球约5680个测量点的实测数据及公开卫星影像,攻克了缺乏地面监测设施流域的洪水预测难题,可提供未来7天的洪水动态预报。
值得一提的是,它对于五年一遇级别的极端洪水事件的预测精度,甚至超越了传统系统对一年一遇洪水的预测表现。Flood Hub的服务已覆盖80个国家约4.6亿人口,为其提供实时洪水水深及影响范围的预警服务。
另一个案例是美国的FloodFactor.com平台,它主要依托高分辨率的地理信息数据和详尽的历史洪涝灾情数据库,致力于在更精细的尺度上预测街道级别的洪水深度信息。这种高度定位化的数据服务,为社区居民进行更有针对性的防灾准备提供了有力的信息支持。这种精细化服务有助于提升社区层面的自救互救能力。
数字化工具在认识和防范城市内涝风险方面的重要价值,在于提升风险预见的准确性和透明度,助力构建更及时有效的应急响应体系,进而推动政府部门更科学地管理和公众更有效地参与,共同提升城市韧性与安全水平。
这三个方面——深层工程的技术革新、与城市公共空间的融合共生、公众参与工具的智慧化应用——共同勾勒出超大特大城市洪涝治理的进化路径。从单一防灾转向多维效益,从政府主导转向社会共治,我们需紧紧把握创新思路,更需在各类设施的谋划中时刻将保障人民生命安全置于首位,以协同之力,努力筑牢城市安全防线。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